闹钟指针还没攀上设定的时刻,窗外的天刚从墨色里挣出些柔和的青灰,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,带着凌晨特有的静谧。季洁是被窗帘缝隙里钻进来的第一缕晨光闹醒的——那光线极细,却带着执拗的暖意,恰好落在她的眼尾。她睫毛颤了颤,眼皮掀开时,视线先被枕边人的轮廓温柔地接住。
是杨震睡得安稳的侧脸。他的睫毛不算长,却密得像春日刚抽芽的柳丝,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浅的阴影,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。呼吸声很轻,带着点熟睡时特有的微沉,像晚风拂过湖面时,水面漾开的细密涟漪,规律得让人安心。季洁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,看他唇角无意识地抿了抿,像是梦到了什么顺心的事,连带着她的嘴角也跟着软下来。
她悄悄往他那边挪了挪身子,想把窗帘拉得更严实些,免得这渐强的光线扰了他。这些天他总加班,眼底的青黑像晕开的墨,藏都藏不住。季洁撑起胳膊,手肘刚抵在凉丝丝的床单上,手腕就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攥住了。那力道不重,带着点刚从梦里抽离的慵懒,却让她瞬间定住了动作。
“醒了?”杨震的声音裹着一层刚睡醒的沙哑,像被晨露打湿的砂纸,磨得人心里发痒。他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,眼尾泛着点红,睫毛上像沾了细碎的光,嘴角却先牵起个浅浅的弧度,“不去买糖糕了?”
季洁被他抓了个正着,忍不住低笑出声,胸腔的震动透过薄薄的被子传过去,引得他攥着她手腕的手紧了紧。“这才几点,”抬抬手看了眼床头的电子钟,屏幕上的数字亮着微弱的光——五点四十,“你倒比闹钟还灵。我怕你累,想让你多睡会儿。”
“说好了一起去的。”他松开手,手臂伸直了往头顶探,做了个大大的懒腰,骨节发出一连串轻微的脆响,像初春冰面裂开的细缝,“再说了,去晚了真没了。上次王姐说,她六点去排队,都只买到最后两个,回来念叨了一整天。”
季洁想起王姐那惋惜的模样,忍不住又笑。王姐是楼下的邻居,退休后总爱拎着个布袋子在小区里转悠,哪家的包子铺换了馅料,哪家的水果摊进了新货,她都门儿清。上次在电梯里遇见,王姐还拉着她的手说:“小季啊,城南那家糖糕铺,可得赶早,去晚了别说热乎的,凉透的都未必有。”
两人不再说话,手脚麻利地起了床。卧室里静悄悄的,只有彼此轻手轻脚的动静。季洁套上那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,是去年杨震出差时给她带的,领口磨得有些软了,却带着洗不掉的阳光味。杨震在衣柜前站了会儿,挑了件深灰色的夹克,拉链拉到一半,又转身从抽屉里翻出两双厚袜子。“早上冷,”他把其中一双递过来,指尖触到她的手背,带着点凉意,“穿上。”
洗漱时,浴室镜子上蒙着层薄薄的水汽,是昨晚洗澡时没散尽的。两人凑在镜子前,都带着点惺忪的睡意,眼角眉梢却透着藏不住的轻快。季洁往脸上拍着爽肤水,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滑,她抬手抹了把,余光瞥见杨震正对着镜子认真地刮胡子。他握剃须刀的姿势很稳,刀片贴着下颌线慢慢游走,泡沫却不安分,沾了点在鼻尖上,像个偷喝了牛奶没擦嘴的孩子。
季洁忍不住笑出了声,伸手替他擦掉。指尖刚触到那片细腻的泡沫,他就顺势低下头,用刚刮干净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。胡茬刚冒头,有点扎,像小猫的爪子轻轻挠过,却带着让人心里发烫的暖意。季洁的脸颊瞬间热起来,推着他往外走:“赶紧的,再磨蹭太阳都晒屁股了。”
杨震低笑着躲开,把剃须刀冲干净放好,又从架子上拿下两人的毛巾。季洁的那条是浅粉色的,边角绣着朵小小的玉兰花,是她自己挑的;他的是深蓝色的,厚实得像块小毯子。他把粉色毛巾递到她手里,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掌心,两人都没说话,却听见彼此的心跳在安静的浴室里,比水流声还要清晰些。
出了单元门,清晨的街道还没完全醒透。空气里浮着层薄薄的雾,带着露水的清润,吸进肺里都是凉丝丝的甜。路边的梧桐树落了满地叶子,被早起的清洁工扫成一堆堆,踩上去"沙沙"响。早餐铺已经冒起了白汽,像童话里的小房子,油条在油锅里"滋啦"作响,金黄的油花溅起来,又落回滚烫的油里,香气顺着风飘得老远。
两人并肩走着,脚步踩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,偶尔碰一下胳膊,都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熨帖地裹住了。季洁的手插在开衫口袋里,能摸到口袋里的纸巾和钥匙,杨震的手垂在身侧,手指偶尔会碰到她的袖口。走了一会儿,他忽然停下脚步,转身往旁边的小卖部走:“等我一下。”
季洁站在原地,看着他推门进去,玻璃门上的风铃"叮铃"响了一声。很快,他拿着两瓶热牛奶出来,把其中一瓶塞到她手里。“刚温的,”他说,指尖沾着点瓶身的热气,“暖暖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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牛奶瓶在手里沉甸甸的,暖意顺着掌心往四肢百骸漫,季洁低头抿了一口,甜丝丝的奶香在舌尖散开。“你怎么知道我想喝这个?”她抬头问,看见他正拧开自己那瓶,喉结动了动,喝得满足。
“猜的。”他笑,眼睛弯成了月牙,“上次路过这家店,你盯着牛奶箱看了好一会儿。”
季洁愣了愣,才想起上周有天晚上,两人散步路过这里,她确实多看了两眼——那时刚下过雨,店里暖黄的灯光照着整箱的牛奶,看着就很暖和。她自己都快忘了这回事,他却记在了心里。
说话间,就到了城南的糖糕铺。果然已经排起了小队,也就七八个人,却都是熟门熟路的老街坊,见了面就笑着打招呼,声音在雾里散开,带着点朦胧的热络。排在最前面的是张大爷,他穿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,头发梳得整整齐齐,手里拎着个空竹篮,篮沿上还缠着圈红绳,看着有些年头了。
“小杨,小季,这么早啊!”张大爷转过身,看见他们,眼睛立刻亮了,“就知道你们得来,这糖糕啊,就得刚出锅的才够味,凉了就差着意思了。”
“大爷您也早,”杨震笑着应道,把手里的牛奶往季洁那边递了递,让她帮忙拿着,“您这是给大妈买的?”
“可不是嘛,”张大爷乐呵着,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朵花,“她昨儿晚上就念叨,说梦见吃这口了,还说梦里的糖糕比平时的甜,这不,我赶紧来排队,让她尝尝"梦里的味道"。”
周围排队的人都笑起来,雾气里飘着善意的哄笑,连带着空气都暖和了几分。季洁听着,忍不住跟杨震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藏不住的笑意。这寻常日子里的惦记,像糖糕里的豆沙馅,看着不起眼,尝起来却甜得人心头发颤。
等了约莫一刻钟,终于轮到他们。铺子里的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,系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,见了他们就熟稔地招呼:“小杨,小季,还是老样子?”
“嗯,来十个,要刚出锅的。”杨震说着,从口袋里掏出钱包。老板掀开蒸笼盖的瞬间,一股甜香混着面香"腾"地涌出来,像团看不见的云,裹着热气扑在脸上,暖得人心里发痒。金黄油亮的糖糕一个个挤在竹屉里,表皮泛着诱人的光泽,像撒了层碎金,轻轻一碰,酥皮就簌簌往下掉,落在竹屉上,像下了场细碎的雪。
老板用长筷子夹起糖糕,一个个放进油纸袋里,动作麻利得很。“慢点儿拿,烫手。”他叮嘱道,把袋子递过来。杨震伸手接过,热气透过油纸传来,烫得他指尖微微缩了缩,却还是牢牢攥着,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