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一天天过去,周旋于繁重的接待任务和办公室按部就班的操劳,闲暇的时间越发屈指可数,不知从哪天起,在不用见人的时刻李凡开始穿得象毫无欲求的高中生,如同夜间的动物漫无目的飘在黄昏初临的城里,他不必担心任何人认出自己,因为他从来都衣冠楚楚仿佛在首映式上等待记者拍照的电影明星,甚至曾有段时期,他每天为如何穿得恰到好处的应景而着急,我们可以确信,那是他快崩溃的一段日子,类似在看不见的夹缝里竭力跳着轻盈的舞步,随着升职到来,这莫名的焦虑似有缓解,相取代的就是对颠覆造型轻度的着迷,当他穿着清淡的t恤牛仔,便好像真的变身为18岁的少男,或者风华正茂的大学足球队长,某次,当李凡如此装束脚踩耐克走过中学的操场,听见对面的女生轻声的议论,她们显然想不出这个男孩儿是哪个班的,于是只能推测他大概是个刚毕业的老师,哦,老师,多么斯文干净的职业!在暮色深重下,李凡突觉自己好像俯爬良久的乌龟,被人猛地翻过了身,前所未有陌生的空气扑面而来,带出焕然一新的喜悦和迷失身份的惊惧。李凡始终认为,自己和张阅是在一个类似上述闲逛的晚上才相遇,之前他只见过每天出现在地方台新闻里的张阅,虽然那仅仅是个面向3万观众的电视台,不过除了用毫无感情的声音播放新闻,张阅还时不时跑到一些小型的记录片里,或被邀请到庞大的国企担任群众娱乐活动的主持,他的名字因此广为人知。有一次,李凡一朋友在看见电视里的他时,突然象被蝎子蛰了似的原地弹起,喉咙里传出一阵滚珠般暧昧不绝的笑声,那朋友抓住旁边搓麻将的李凡,兴奋地说:看,就是他,这个叫张阅的,昨天晚上我在城南广场看见他,和一涂着口红的男孩在一起,还搂着人家的腰哪……李凡立刻回头,看见满屏字幕划过一个男人的鹅蛋脸,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和两片色泽鲜润的嘴唇一会淹到字幕后面,一会又滑出来,字幕滑啊滑啊,止不住地滑,直到他垂下眼,单手把面前的新闻稿拂来拂去似乎不耐烦了屏幕才隐入黑暗,李凡认真的看到黑暗降临,得出结论那其实是一张男孩的脸,他说:他很年轻。朋友嘿嘿了两声,喷出满口酒气告诉他“他长得倒挺不错,可惜不喜欢女人!”就这个话题他带着醉意滔滔不绝好一阵,能大致听出的是,这个男孩不仅不喜欢女人,且经常象一匹猎艳的种马,悠然自得在大街上寻觅能够的男人,“有次认错了,对方不好这个,差点被打一顿!但这小子够拽,他从不掩饰!一点儿都不掩饰!”说到这儿朋友居然还哈哈大笑起来,表情突兀得让人一时看不出是崇拜还是轻蔑。据说他会主动亲近每个他看上的同性,所以,许多不得不与他搭话的男孩都刻意保持距离,而在那个差不多已经忘记的人声鼎沸的夜晚,李凡与他并无什么话题却并肩站立良久,他确信自己因此陪着张阅往声名狼藉的陡坡上滑动了几厘米。当然,在张阅提起这一幕之前,李凡并不知自己曾踩到过如此危险的浪尖,他认为那个独自闲逛的夜晚,自己能认出张阅是因为他频频亮相大家的文体活动,更因为他有一双大眼两片漂亮的嘴唇,他的脸让人很难忘记。那个夜晚李凡本打算去电影院,出了门发现夜色妩媚月明星稀,顿时就改了主意,他想能不能去个别的能看到天空的地方,但是又不要有太多人,不要有太多声音,同时还要保证比较舒适,不能象黑洞洞的大嘴随时可能把人吞没的样子,他想啊想啊,想起自己上星期去过一个朋友家,从他家阳台上可以看见对面一个中学的田径场,它三面环着观众席,另一面用黑色的铁丝围着,它围得很低,很粗糙,还卷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纱巾和帆布,当时李凡就觉得很滑稽,他对他的朋友说这是什么意思呢?这个围墙能挡住谁呢?从稀稀拉拉的铁丝里可以看到对面地上翠绿的杂草,这样的画面很有颠覆的美感,几乎就是副不错的摄影作品,想想如果换成月光下闪烁的铁丝和阴影幢幢,效果如何?李凡决定去亲眼看看,他穿着松松垮垮的休闲裤脖子上挂着仿制的绿松石坠子出发,弄得有点象刚从迪厅出来的街头少年,他认为自己应该直接晃到操场边,夜晚多美,这样美的夜晚不适合和传达室老头口舌交战,而且传达室的日光灯下,一定聚居着一群小虫子……所有的传达室在他想来好像都是这样,都有一群对惨白的灯光迷得如醉如痴的虫子,这画面简直让他突如其来一阵恶心,接下来的一路,他想起和人搭话觉得恶心,想起和人微笑觉得恶心,甚至有人不小心撞到他他也觉得恶心……他渐渐发现自己不太对劲,觉得不太象是小虫子本身的问题,他摸到自己浑身发烫,皮肤一碰还疼,这是怎么了呢?这个夜晚刚才不还显得那么惬意吗?